四哥早几年就去了深圳一家制鞋厂,听说每个月工资能有1000多元,这在当时令很多农村人羡慕。我也想去多挣一些钱,然后寄回家减轻父母的负担。
按照四哥信上所说的地址,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。我第一次到这么遥远的城市,一下车就懵了,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。还好,四哥留了厂里的电话,我在一家报刊亭用电话打过去时,厂里的保安热心地告诉了我乘车路线。
我一路惶恐地找到了四哥所在的工厂,在门口守了一整天,终于等到工厂下班的人流,那真是壮观啊,好几百人一下子涌出来,全是年轻的靓男俊女,我都看呆了。
四哥在电话里再三交代过叫我到了一定要在厂门口守候,他最近每天会在下班后寻找我有没有到。因为这个约定,那天我果然等到了四处张望的四哥。
四哥大我三岁,从小我们一起光着屁股在河沟里摸过鱼,一起偷过村里的瓜果,一起干过很多坏事,感情自然很深。只是四哥不爱读书,混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。这样看来,我高中三年也是白念了,毕竟现在还要靠着他来找一份工作。
四哥先带我去了他的出租屋,他说大部分人为了省钱都住在工厂里。他之所以出来租房原因只是方便泡妞,说到这里他“嘿嘿”地笑了几声。我那时还没接触过女人,听他这么一说,我还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在那一刹那间的想法,只觉得像电击了一般有了一点异动。
四哥说很多厂里喜欢招女孩子,她们做事细心又不会闹事,男孩子进厂相对难很多。这样也造成了工厂里的男孩子比较少,很容易找到女朋友,还可以经常换。四哥又对我说,即便出来打工挣不到钱,多玩几个女孩子也值了。
我突然意识到以前我认识的四哥已经消失了,眼前这个四哥变得陌生起来。不知道怎么的,与此同时,我一下子又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奇幻的世界,眼前飘着一个个活生生的美丽姑娘,朦胧不清,闪烁不定。
四哥果然还是有一定的能耐,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很快地就帮我介绍进了他所在的鞋厂,而且不是流水线,是到品检部做一个质检员。事后我才知道部门的QC是个女孩,那时和他正在处对象。
进厂后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上,我先是去了解了每一个款式鞋子的生产过程,包括鞋子的尺寸、颜色、规格……我都认真地记在本子上,然后晚上回去后反复研究。
四哥说我傻得很,没见过我这样的,人家来打工就是机械式地完成任务,按时拿到工资就知足了。我这么折腾,难不成能成为老板?我不听他的,总觉得多了解一些对自己有好处。
我住进四哥的出租屋后不到半个月,他就开始叫我去申请厂里的宿舍。我提出和他平摊房租,他摆摆手说那不是房租的事,是我妨碍他办事了。我不明白妨碍他干什么了,就一个劲地追问我哪里做得不好,我可以改。
四哥听我这样说,笑得差点背过气了,一直骂我读书读傻了。他直接从衣柜里掏出一盒避孕套扔给我,努努嘴叫我自己看。我一下子红了脸,结果他笑得更猖狂了。
我搬进厂里的宿舍后才知道太难了,12个大男人住在一起,不要说宿舍像猪窝,每个人上下班时间也不一致,吵吵闹闹的,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得安稳。最烦的是这些男人在一起三句不离女人,谈话内容粗俗又原始,经常让我听得面红耳赤。
进厂后不到三个月,我就收到一个女孩子的情书,说是情书,其实那字写得歪歪扭扭的,语句也不通顺。虽然我很看不上这样水平的女孩子,但我的心还是跳动加速,似乎触动了我内心隐藏已久的青春情欲。
写信的女孩是一个叫张洁的四川女孩子,身材高挑,脸蛋俊秀。第一次和她约会是在厂子附近的一个小公园,她满面春风地向我走过来,是那样美丽、健康、阳光。到我面前,她嘻嘻一笑,我的脸就红了起来。
那天我和她一前一后地、漫无目的地围着一个小湖转了一圈又一圈,她亲昵又主动地抓住我的手时,我内心浪潮汹涌,脸再次红起来。那天,我们转完圈就回去了,连饭也没有一起吃。
我把第一次约会的事告诉了四哥,被四哥一顿狂批。他再三说速度要快,说他可以随时把出租屋让给我使用。我在宿舍那些老大粗们的玩笑中早就知道了四哥这样做的用意,我有点期待又有点犹豫。
第二次约会时,我试探性地跟张洁说可以去四哥的出租屋时,她低头沉思了一会,然后仰起头竟然答应了。那一刻我有点失望,从内心深处我是希望她拒绝的。
我找四哥要钥匙时,他只夸我终于开窍了,再三交代避孕套就在柜子的第一层,叫我尽管用不客气。
那是我一次和一个女孩子近距离接触,我看见张洁那裸露在外的光洁的脖子时,再也控制不住了,我失去了理性,张开两臂把她搂进怀里。
我听见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,也没有挣扎,我呼吸急促而又错乱地和她完成了我的第一次。其实在此之前,我一直希望她会拒绝,哪怕打我一个耳光,但她就那么地配合了我。
我阅世不深,又还年轻,也曾经想象过爱情,但没想到是这样的。这究竟是爱情还是单纯的身体欲望,我不得而知。
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,为了和张洁更好地在一起,我们很快也到城中村去租了一个小单间。那时我的工资并不高,一个月差不多能拿到1000元,多加班时能拿到1200元左右。加上房租和恋爱的花费,我每个月所剩无几,能寄回家的钱微乎其微,为此我觉得愧对父母。
四哥的情况也差不多,尽管出来好几年了,但频繁地换女朋友,花钱大手大脚,也很少寄钱回家。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违背了我南下的初衷,便开始节省开支。同时,也更加努力地工作,用心地去留意关于鞋子生产的所有流程,期望有一天能摆脱打工仔的命运。
张洁自从和我一起搬出去住之后,便开始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,有时又对我饱含妻子般地关心。但一切开销都是由我出,我开始节省后对她没那么大方了,她慢慢地有了怨言。我们之间也越来越多的争吵和不满。
四哥总是劝我,外面的女孩子多的是,实在不行换一个。我的教养不允许我像四哥那般对待感情,因而我决定用心去维护和张洁之间的感情,哪怕这与爱情无关。
谁曾想,我们在一起八个月后,张洁自己离开了。她从出租屋里搬走了她所有的东西,什么也没跟我说,就那样走了,而且还辞掉了鞋厂的工作。
那时我们已经买了呼机,我多次给她留言,都杳无信讯。在遍地都是工厂,遍地都是外来人口的深圳,一个人要消失其实是很容易的事。
那段时间,我经常坐在曾经和张洁缠绵过的床上发愣。夜里,屋子里显得更加冷清,甚至是一种凄凉。
张洁走了,我才感到她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,没有她,那间出租屋顿时失去了温暖。我决定退掉房子,搬回厂宿舍去。
然而,没想到的是,就在这时,我遇到了另一个女人,一个那样的女人。
四哥曾经多次跟我说过城中村的很多角落里藏着很多不干净的女人,他再三强调千万不要去碰。我知道他所说的那种女人,每天夜里靠在墙角,一个个身材火辣衣着暴露,不停地招呼着过往的人们。
每个加班回来的夜晚,我看见一个个打扮得妖媚的女人,大腿和胸口在小巷若有若无的灯光中刺目地白,妩媚地对着我笑。每一次,我都加快速度低着头离开。
那天,我加班到十一点才走出工厂的大门。就在我经过以往的那条村中小道时,听到一个 女人呼喊“抢劫”的声音,伴随着一阵脚步奔跑的声音。这种事在工厂附近时有发生,很多人见怪不怪,我也多次听说,但遇见还是第一次。
我本能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过去,迎面遇见一个黑衣男人匆匆地跑过来,我一头朝那人撞过去,那人踉跄着又站稳了。我继续撞过去,他竟然摔倒在地。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包就跑。
我也害怕,就一个劲地朝前跑啊跑,直到看见一个女人在角落抽泣,才意识到她应该就是被抢劫的受害者。我把包拿给她,问是不是她的。她停住哭泣,惊喜又感激地拿回包,迅速地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,这才抬头对我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因为怕被报复,我催促她快点回去,我也以最快的速度朝自己的小窝奔去。回到出租屋,我关上门后才后怕起来,万一刚才那人手中有刀刺向我,我不就受伤了?想着想着,我警告自己以后不能再如此鲁莽了。
第二天下班时,在那条路上,一个女人拦着我,我以为是四哥所说的那种女人,不敢理睬,继续朝前走。谁知那女人一路跟随着我直到我掏出钥匙要进门,她才说是我昨天帮她找回了包,只是来感谢我。说完硬要塞给我几张钱,我自然是不会要的。
我也没邀请她进屋,直接关上门倒头就睡。没想到,接下来好几天都会在那条路遇见她,她歪着头靠着墙角,不过却并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喊我。
我心中一阵厌恶,突然觉得自己那天见义勇为实在是不值得。每每远远地看见,我便换道而行。
我决定快点搬回厂里住,谁曾想我住的那间宿舍已经住满了人,其他宿舍一时也没有空位,管后勤的主管叫我再等一段时间。
就在一次我跟着部门主管去流水线上看新产品的样式时,我竟然看见了她。那时她穿着肥大的工作服,正在熟练地分拣着鞋样。我呆着了,没想到她白天在工厂打工,晚上竟然还干着那种营生,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?看年龄,她也不过二十出头。
她大概也看见了我,眼中流露出欣喜,我赶紧扭头装作不认识她。结果当天下班回到屋子时,她已经拎着一袋水果等候在门口了。这次我只好不让她进屋。
她除了说了些感谢的话外,就忙着帮我收拾起杂乱的屋子,还像个女主人一样帮我清洗了衣服。我冷冷地看着她,叫她赶紧回去接客。
她听到我那样说,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,但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样子我竟然有一点同情她。
接着好多天,我再经过那条街时再也没有见过她了。只是好几次我回去时发现门口放着打包好的水饺或者盒饭,留着一张纸条“我刚做好,放心吃。”我猜是她,除了她没有第二人。
再次遇到她时,她正放下餐盒准备离开,我喊住了她并请她进屋坐坐。她犹豫了一会,跟着走进去。那天我才得知她叫红梅,老家在云南,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爸爸和一个聋哑的妈妈,还有两个在读书的弟弟。她不用多说,我就明白了她的处境。
她诉说的时候并没有一丝哀伤,大概是习惯了,我却心里隐隐作痛,突然想帮她。我竟然说出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:“不然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。”她显然也被这话惊住了,我看见她眼角渗出了泪水。
就这样,她搬进了那间屋子,只不过我一直睡在地上,她睡床。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,却像情侣一般一起上班,一起下班,一起做饭。
四哥很快知道了这件事,他跑过来狠狠地骂了我一顿。在他眼中,她就是那种不干净的女孩子,不管她多悲惨,都改变不了那见不得人的历史。四哥再三提醒我小心染上脏病,叫我一定去检查一下身体。
我不予置否,也知道自从她遇见我之后再也没有去蹲墙角了。我的工资每个月也给她一半叮嘱她寄回云南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,只知道那样做了我心会安。
但无论我们如何小心翼翼地掩饰,我和她之间始终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沟,她过不来,我也跨不过去。她虽然美丽、善良、自强,但终究还是那样一个女人。说到底,我还是一个俗人,每当我想触碰她时,就会不由自主地缩回手。
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,我因为表现好被提为部门主管,工资涨了不少,除了满足基本的吃喝外我几乎将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了。她应该也知道,即使将来她有钱还我,我也不会要。正因为如此,我们之间的关系,究竟该往什么方向发展呢?
她不说,我也不提。我们就这样奇怪地在一起差不多过了一年的时间。她是个好女人,每天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,我的每一件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,她做的饭菜极为可口,总之她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温暖的家。
但后来她还是消失了,和张洁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不同的是,她带走了自己的衣物之外,留下了一个信封,里面装着两千元钱和一张纸条,上面只有一行字“谢谢,不要找我。”
之后我也听认识她的工友说过,在宝安区的某工业园里见过她,也有人说她进了一家酒店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,有人说她被一个有钱的秃头男包养起来了。
我没有去找她,找到了又能如何。她有我的联系方式,但我知道我是永远也等不到她的。
我在深圳待了八年后,回到家乡办了一个简单的鞋子加工厂,买了房子,结了婚,生了孩子。四哥也回到家乡,承包着一些零散的小工程,娶了隔壁村的一个女孩。
我们都在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,在这些漫长琐碎的岁月里,我偶尔也会想起张洁和红梅,似乎清清楚楚地看见她们笑盈盈地向我走来,那种笑曾经是那么熟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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